我国是全球最大水产品生产与贸易国。“十四五”期间，面对疫情冲击、资源环境约束、消费结构变革等多重考验，我国水产行业展现出强大韧性：水产品产量稳中有增，绿色发展和精深加工水平显著提升，产品结构日益丰富多元，食品安全水平不断进步，水产品市场监测合格率连续多年在95%以上，兽药残留监测合格率多年在99%以上。
从一条鱼“零废弃”的加工探索到深远海养殖展开蓝色粮仓新图景，从水产预制菜点燃消费新热潮到线上渠道崛起占据半壁江山，中国水产行业正加速从“量”的积累迈向“质”的跃升。站在“十四五”与“十五五”的交汇点上，面对资源环境约束趋紧、国际竞争加剧、消费升级带来的转型压力等挑战，行业如何进一步激发潜能，在保障食品安全的基础上展现更大作为？对此，新京报记者对话中国水产流通与加工协会副会长、秘书长王雪光，解读行业五年变革之路，前瞻新形势下的未来航向。
水产品结构更加特色化、丰富化
新京报：“十四五”期间，我国水产行业发展呈现出怎样的特点？
王雪光：这五年行业波动还是比较大的。2021年、2022年，受疫情影响，生产端和流通端都遇到一定挑战。2023年后，行业重新步入正轨，至今反弹效果还不错。放到五年的维度来看，基本已恢复到此前水平。
就发展特点而言，首先，水产品产量以年均约3%的速度稳步增长。相关增长动能主要来自养殖端，而非捕捞端。我国自1999年就开始将海洋捕捞产量“零增长”计划设为目标，严格控制渔船数量和休渔期。包括2021年起，长江开启十年禁渔，释放的信号都是相同的，要保护渔业生态资源。近年来，渔业捕捞占比继续缩小。2021年，养殖与捕捞产量比大概是80:20，目前超过82:18。市场的供应、生产的发展重点，与国家战略方向是一致的。
其次，行业在高质量发展方面取得一定成效，尤其在绿色发展、环境友好型发展方面，取得很大进步。以尾水处理为例，“十四五”以来，中央财政投入100多亿元用于支持养殖尾水治理。在政策引导、环境监管等多方推动下，工厂化循环水养殖面积增加，既减少污染，又提高水资源利用率，提高土地产出率。一些池塘养殖户也逐渐意识到尾水处理达标的必要性，让行业在环保合规上迈出关键一步。
另外，产品结构更加特色化、丰富化。水产品是一个以市场导向为主的行业，市场需要什么，上游生产者就会生产什么。近几年，烤鱼、臭鳜鱼、酸菜鱼等特色菜肴的走热，以及水产预制菜的兴起，推动鲈鱼、黑鱼、鳜鱼特水鱼（指经济价值较高、养殖技术要求更严格的一类鱼种）养殖。传统的青、草、鲢、鳙等普水鱼市场，正在被更多特水鱼占领。与五年前相比，鲈鱼、黑鱼、鳜鱼等特水鱼的产量，从几十万吨增长到160万-180万吨。同时，在大众对便利化、营养化的水产加工品拥有更多需求后，鱼糜制品需求量大幅增加，原先由于多刺等原因不被大众喜爱的淡水鱼，也在加工市场打开新销路。
伴随大众由“吃得饱”向“吃得好”转变，鳕鱼、帝王蟹、三文鱼等高端水产品也涌入国内，丰富了国人餐桌。包括此前长期出口的一些水产品也在大幅度转向内销。罗非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，以往罗非鱼基本全部是走出口渠道，但现在30%-40%都在国内销售。
深远海养殖、水产预制菜成亮点
新京报：从技术层面看，水产行业有哪些关键性突破？
王雪光：养殖方面，工厂化养殖技术通过精确控制各养殖环节，较以前实现了养殖周期的大幅缩短和生产效率的显著提高。此外，深远海养殖技术的突破也是近年来一大亮点。
2023年，中央一号文件提及要发展深水网箱、养殖工船等深远海养殖。同年6月，农业农村部等多部门联合印发《关于加快推进深远海养殖发展的意见》，再次强调深远海养殖的重要性。国土空间是有限的，这也代表池塘养殖等增量存在天花板。而深远海的空间此前几乎没有利用，“向海洋要食物”在优化水产养殖空间布局、确保国家粮食安全等方面都有着重要意义。深远海养殖与池塘、工厂养殖的技术并不通用，对能力要求更高，需要大规模设备和远程管护、看管、投饵等智慧渔业系统一并跟上。
近年来，在政策和产业共同推动下，我国深远海养殖已取得一定突破。随着设施养殖大规模发展，金鲳鱼、石斑鱼等产量大幅提升。深远海养殖不仅可以节约土地资源，还因需要规模化生产，能够带动装备技术进步，推动水产品加工发展，是行业未来的重要发展方向。
加工方面，精深加工已经可以做到一条鱼的“零废弃”，鱼肉加工成食品，鱼皮加工成胶原蛋白，鱼鳞制作钙补充剂，内脏提炼鱼油，能够让一条鱼的利用价值最大化，令其产品附加值提升几倍。
物流技术上，冷链保鲜进步显著。原先，国内冷链更多是-18℃的传统冷冻，后来引用国外-60℃超低温冷冻技术，解决了冰晶刺破细胞导致口感下降的问题，令海鲜解冻后鲜度接近捕捞状态。但该技术的弊端在于成本较高，只适用于金枪鱼等经济价值高的水产品。现在液氮速冻技术在市场得到较大普及，提高水产品新鲜度的同时，也降低了成本。冷链物流系统得到进一步完善，偏远地区也能买到新鲜水产，进一步拓展了市场份额。冷库建造技术同样在升级，密封性、保温性都要优于以前，而且很多可以实现无人化和自动化，极大节能的同时，减少了人进出带来的污染风险。
这些技术突破，在降低水产品成本的同时，提升了产量和产品附加值，让我国水产品在国际市场更有竞争力。
新京报：水产品消费市场发生了哪些显著变化？新需求给行业带来怎样的影响？
王雪光：供应充足背景下，部分水产品价格下滑，出现虽然总体消费量在增加，但销售额变化并不大甚至下降的局面。低价走势让消费者愿意尝试更多样优质水产品，但也给行业带来一定压力。企业需要通过提高生产效率、降低成本来应对价格波动，同时加强品牌建设，提升产品附加值，获得更好的竞争优势。
消费偏好上，疫情催化了更多家庭烹饪场景，叠加当下较快的生活节奏，省时省力的水产预制菜的需求大爆发，带动养殖、加工、物流等相关产业链发展，也让很多特色水产品由以往餐饮消费为主，更多地进入家庭餐桌。正如我前面提到的，水产是一个市场导向行业，五年前预制菜刚兴起的时候，大家都在匆忙改做预制菜，让一只脚先进入这个领域，但也因此出现研发跟不上需求的情况。当时的产品在口感等方面存在很多不足，复热后口感和现做有明显差异。经过这几年发展，很多企业经过不断研发、优化配方和包装，预制菜品质明显提升，有些甚至可以接近现做的水平。
购买渠道方面，除传统的农贸市场和超市外，电商平台、社区团购等新兴渠道逐渐成为消费者购买水产品的重要途径。至今，水产品线上销售占比已接近50%，成为水产品流通的重要渠道。线上渠道的打开，一方面基于消费者的便捷诉求，另一方面得益于国内物流的快速发展、不断升级的冷链技术和物流业竞争下的低运费，一方面为水产品运输提供技术支持，另一方面为水产品流通减轻很多成本负担。
与传统渠道相比，线上销售省去很多中间环节，让很多生产者可以直接与消费者“面对面”，既可以拿到一手消费反馈，又可以通过大数据等分析消费偏好，反向指导生产，更好地调整产品规格、口味、品类等，来适应市场需求。随着预制菜市场扩大，消费者对食品安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，这促使水产行业不断完善溯源系统和技术、标准，以确保产品的质量和安全。
水产品市场监测合格率多年在95%以上
新京报：如何评价近五年水产行业的食品安全建设？其间，行业在三文鱼、海参、虾仁、日本核污染水排海等方面出现多次食安舆情，如何看待其对行业的影响？
王雪光：从质量安全水平来讲，当下水产品较五年前、十年前，进步非常大。农业农村部数据显示，水产品市场监测合格率连续多年在95%以上。水产是一个防大于控的行业，近几年，伴随养殖户养殖水平和认知提高，违规用药情况大幅度减少，兽药残留监测合格率多年在99%以上。
溯源体系建设方面，国家推行食用农产品合格证制度，通过带证销售实现责任追溯与质量保障 。大型企业自建溯源系统，消费者扫码就能查询产品从养殖、加工到运输的全流程信息，这些举措都增强了对产品质量的信任。
水产行业近几年不断有舆情发生，但也恰恰说明消费者对水产品的关注度提高，行业生产经营过程更加透明。这些舆情中，对于确实存在的问题，市场监管和渔业部门对违法者给予相应处罚，行业及时改进修正，有些问题则是行业和消费者间的信息差导致的误解。
同时，行业的舆情应对能力更加专业，不仅是被动回应，也会主动科普，通过官方检测和专业解读及时澄清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消费恐慌。企业也会加大水产品营养知识科普，提升消费者认知。监管加强和企业自律共同保障了水产品质量安全。
新京报：行业当前处于何种竞争格局，正面临哪些新挑战？展望“十五五”，水产行业的发展趋势是什么？
王雪光：中国作为全球第一大水产品贸易国，国内水产品竞争格局呈现出多元化和差异化的特点。一方面，拥有先进生产技术和完善销售渠道的大型企业，通过规模化生产和品牌建设占据市场主导地位；另一方面，中小养殖户和特色品种养殖户通过灵活经营模式和聚焦细分品类，在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。近年来，资本进入水产行业的意愿在增强，有利于提高行业规模化程度。
品牌化进程还处于初级阶段，企业和消费者品牌意识在加强，品牌水产品占比在提升，但总体上看，与发达经济体相比，无论是企业对品牌打造投入意愿，还是消费者品牌认知度都不够高。
当下水产行业面临的挑战是多样的。一方面，资源环境刚性约束日益增强，这需要依靠技术进步和深远海养殖来突破瓶颈；另一方面，虽然我国加工能力在国际上居于前列，但和产能相比，加工率仍然偏低，在40%左右，需要进一步提高加工水平以消耗更多的上游产能，带动整体产业链发展。此外，国际市场竞争日益激烈，随着国内外市场互联互通，国外优质水产品也在不断涌入国内市场，国内企业会面临更激烈的市场竞争。
尽管如此，水产行业未来发展还是很乐观的。我认为水产品仍有很大增长空间和发展潜力，行业会朝着数字化、绿色化、高效化、国际化方向发展。具体来说，规模化、集约化生产将成为主流，从业者会继续提高生产效率、降低成本来应对市场竞争；消费者对水产品的需求将持续增加并呈现多元化特点，加工品和高附加值产品比例会继续扩大，水产预制菜的市场份额也有很大上升空间；科技创新将成为行业发展的核心驱动力，智慧渔业和绿色发展理念将深入人心，推动行业研发和普及更多新技术、新设备，向更加高效、环保、可持续的方向升级转型；品牌化意识将不断提高，更多企业会开始注重品牌形象塑造和品牌价值提升；国际化合作将加强，我国水产行业整体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将得到进一步提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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